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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十三
  • 回忆热恋
  • 2019-07-30 00:17:19
十三

对于猴子的这个问题凌云子犹豫了许久,放下手中的瓜子,长长叹了口气,低下头,答道:“悟者道的修行不像行者道那么单一,它有七十二旁门,包括炼丹,冶器,甚至房中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都各有所长,而这当中,推演之术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的必修课。与行者道不同,修悟者道,最重要的不是资质,而是时间,其次是悟性。”

微微顿了顿,见猴子细细地听,他接着说道:“修行动辄数百年,命不够长,再好的资质再好的悟性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听说大师兄当年的资质便毫不起眼,只因师傅从天庭讨来了蟠桃,如今他也是等的地仙。

“无论用什么办法,能够保住性命,延长寿命,活下去,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最重要的事情,所以能够趋利避害的推演也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所趋之若鹜的。只要能赢得时间,一切都会有。”

猴子无奈摇头,淡淡地笑了笑:“相比之下,我倒更喜欢丹彤子。怒了就是怒了,要打就打,该拔剑就拔剑,没那么多的遮遮掩掩。”

凌云子叹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虽然师傅老说我推演学得最好,不过我已经许久没有算过了。若是算了,也定不会将杨婵放在这里。”

这一句话无论真假,听着倒是让猴子有些欣慰。

两人沉默了许久,猴子问道:“凌云师兄,听说你先前修的是佛,后面才改的修道。”

“为什么修佛了,又跑过来修道呢?听说师尊是先修了道,后面还想修佛,却没修成。西天如来佛祖势力如今日益扩大,修佛,倒也不输与修道吧?”

凌云子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脖子,道:“那是师尊先前不知修佛为何物。”

“嗯?”

“修道由来已久,法门众多,便是没有斩断尘缘放弃执念,也未必无所成。但修佛...我与你讲个故事。”

“嗯。”猴子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个女人,抱着自己刚满月的孩子一边喂奶一边吃饭,这时候一只蚊子飞了过来叮在她的脖子上,当即被她一掌打死。过了一会吃完饭,她将剩余的残羹倒掉。循着味道,一条瘦骨如柴的野狗跑了过去想要吃,却被她痛骂,用石头打走。”

说罢,凌云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猴子。猴子听得一愣一愣地,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以然。

凌云子苦涩一笑,接着道:“于是,佛陀指着那女人告诉众门徒: '这女人全然不知,被她打死的蚊子便是她的母亲投胎转世,被她打走的野狗便是她那老父亲投胎转世。而她抱在怀里的孩童,确是她恨之入骨的杀父仇人转世。”

猴子顿时哑然。

凌云子接着说:“佛陀用这个故事告诫他的门徒,切勿杀生。同时也隐喻了凡人的肉眼凡胎,不辨真假。以及,凡尘的苦。人情的虚无。劝诫门徒刻苦修行,早日成佛。”

猴子以为这个无趣的故事就此结束了,然而没有。

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凌云子的目光中明显多了一丝无奈:“可你知道否这佛陀早已介入了阴间的生死轮回。为何会有如此巧合的安排让一切苦难集于一身?毁了一个女人的孝道,只为成就他至高的理论。这一切,我自认我做不出来。可佛陀们就做得出来。脱八苦,去执念,成佛之日,便没了心肝。这就是佛。”

猴子的心咯噔一下,猛地睁大了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凌云子却自顾自地接着说。

"脱了八苦,去了执念,还哪里来的乐?所谓极乐,不过是因为众生疾苦。”

“在他们心中,只有佛法,再容不得他物。我想我永远都修不到他们那样,既然如此,不如早早放弃,另谋出路。”

听完,猴子彻底沉默了。

在他的心中,隐约觉得佛陀,是比悟者道更加讨厌的存在。而本质上,他们又是一路的。

慢慢地,凌云子的脸,上又浮现了笑容,他嬉笑道:“当初我就是靠着这个故事混入斜月三星洞的,哈哈哈,本来师傅也是不收,毕竟我是佛门弟子。可后面师傅到底是收了,还直夸我有慧根呢。哈哈哈哈。”

猴子也淡淡地陪着笑了笑。

“我也该走了,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还得去一趟师傅那里。师弟你就别急着修行了,好好养好身体。命长才是关键,修仙之事切勿操之过急。还有。凌云子伸了伸懒腰,抿了抿嘴,注视着猴子,放缓了语速,小声道:“其实,青云师兄和丹彤师兄人都不错的,若真是什么心肠歹毒的人,也入不了这斜月三星洞。”

说罢,道了别,凌云子离去。

望着凌云子离去的背影,猴子脑海里转的全是凌云子说的话。

那个奇异的故事……

“佛门……”

这个世界的一切,自己知道的还远远不够。

“如来……”

……

三天后,丹彤子忽然出了公告说要去云游辞去了观内主掌之职,青云子重新复出。原本乱糟糟的道观一下子变得井井有条,道徒们每日依旧修行诵经,一切似乎又回复到了猴子夜闯藏经阁之前的模样。

如此又过了约莫七天的时间,猴子便已经康复,修行也更加顺畅了起来。

虽说比起上一次这一次的伤丝毫不算轻,但好歹须菩提先喂了稳住伤势的丹药,又有青云子亲自配的药辅助,修炼倒已不是什么问题。

而这一段时间,杨婵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整日不见踪影偶尔见到也是对猴子冷冷淡淡的,兴许是心结没解开的关系。

对此猴子倒是不以为意,毕竟与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是相互利用,而且就那件事来看,现在该生气的是猴子吧?

古朴的潜心殿,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照入,映古朴的地板,上留下点点斑驳。

大殿深处,须菩提盘腿坐在蒲团上依旧握着那块黑色的木头低头细细篆刻着。

“怎么,就想回来坐观了?”他随意地问了一句。

坐在一旁次位上的清风子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么些年游历,确实有些乏了。兴许也是老了吧,近来夜夜梦见往昔道观中的日子,甚是挂念,便回了来。还请师傅恩准。”

须菩提淡淡笑了笑,手里的篆刻刀一刻也不停 ,提起那块黑色的木头换着角度对着光线照了照,轻轻吹去上面的木屑又低头继续篆刻,缓缓道:“这有什么不能准的,你只是去游历,又不是被我逐出师门。只是回来的理由恐怕不是这个吧。”

“你们这九个师兄弟的心思我又如何不晓得。”

“行了,你先下去吧,把你九师弟叫来。”

……

须菩提走到一旁的书架边上细细找着什么,便直入主题说道:“那昆仑山如今乃是太乙真人执掌,为师已与其通过信函,你明天便可启程。

“明天便可启程?可是悟空师弟似乎不太想去啊。"凌云子小心翼翼地回话,两只眼睛还是不住地往清风子身上瞄。

从书架上抽出竹简两卷,须菩提走到凌云子面前交予他:“此乃为师许了太乙真人的《金尊道法全卷》且代为师转交与他。至于这个,乃是赠与玉鼎真人的《无量奇云经》,想必依他的性格会欢喜才是。”

“就这么送给他们?”握着两本珍贵的书卷凌云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要收别人的徒弟当徒弟,自然要给足对方面子,否则传出去搅得好像我们挖了墙角似的,容易平白生出事端。当年为师收你的时候给出去的可不只一两本,真是前世欠了你们这师徒俩的。呵呵呵呵,也罢,不过经卷,为师再抄几份便是了。”须菩提无奈地哼了一声,笑了起来。笑罢,又坐回了蒲团上。

凌云子的头只得微微低了下去:师傅,徒儿必定让那杨戬偿回来。”

“偿什么? "须菩提叹道:“偿得回来吗?你与我少惹些麻烦便好了。你那悟空师弟的事,为师自会与他说,无需你担心。”

午后,须菩提派了人过来让猴子过去一趟。

这倒是稀罕事,猴子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进过须菩提的潜心殿了。该有几个月了吧。

这老头子教徒弟跟放牛似地,随他自生自灭。

调侃归调侃,师傅到底还是师傅这斜月三星洞到底是他最大,强如丹彤子、青云子,给训了一顿之后都好像转性了似的。

“弟子孙悟空求见。”

“进来。”

敞开的大门,须菩提独自坐在大殿深处手里依旧是那块黑色的木头,细细地篆刻着。

猴子跨入门内,见须菩提没进一步的指示,干脆自己找了个蒲团坐下。

也不知道须菩提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一句话不说,就这么专心致志地篆刻着手中的木块,由着猴子坐着。

既然没事,那让我来干嘛?猴子不由得想。

对于须菩提的种种怪异举措猴子早已见怪不怪,你不提,我也不提。

干脆,猴子就在蒲团上打坐修行。两人就这么在静悄悄的大殿里呆着,一直呆了一个多时辰,须菩提才开口说道:“悟空,过来。”

“啊?”猴子睁开了眼睛。

“过来过来。”须菩提面带微笑,抬起头对着猴子招了招手。

“哦。”猴子走到须菩提面前坐下,却见须菩提还一个劲的招手。

“这是干嘛呢?”猴子干脆坐到矮桌对面,伸长了脖子。

“就是这样,别动。”

“嗷一一!”猴子捂着脸颊一脸的不情愿。

“被人打成那样都能忍,被你师傅我拔根毛就要叫出声来了?”拿着那一撮的猴毛,须菩提口中念念有词,揉在手中,一用力,丝丝荧光放射出来。

“这是.....”猴子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须菩提笑眯眯地看着猴子,将那荧光抹在已经雕出腾云图的黑色木块上。

眨眼间,荧光在那黝黑的木块,上凝结出三个字——“孙悟空” !

“这是……师傅,你给我做灵位干嘛?”猴子脱口而出。

须菩提眉头一皱,随手拿起一旁的拂尘砸在猴子的脑袋上,道:“你这猴头就知道胡说八道,这哪里是什么灵位?这是命牌。在你第六次去藏经阁‘借'走的其中一册书上有提到,用乾坤齐阴木篆刻而成,以发肤为介,往后,除非你修成了化神境自行断去,否则无论你在哪里,为师也能找到你。而你若是意外丢了性命,这命牌也会将你的灵魂收回来。你那九个师兄各有一块,这块是你的。”

猴子揉了揉脑袋,皱着眉头道:那书看是看了,没看懂。里面那些法阵像天书似的,只是背了下来。兴许,再给我点时间便能看懂了。”

“哦?”须菩提颇有些意外地看着猴子,问道:“再给你点时间便能看懂?”

猴子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自己的命牌放到桌上,整个趴到桌子,上细细盯了好一会,指着其中的一个纹路说:“这个是‘进节’,旁边的是‘否节’,往上是‘支',将这三个纹路刻到一起,形成一个单独的‘周’。具备‘周’,意味着这个大法阵里存在……”

猴子一点一点地解说,须菩提细细地听。

渐渐地,须菩提没再看一眼他所指之处,没再听一耳他所言之物,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猴子看。

看着猴子专心致志地解说,看着猴子认真地盯着命牌上的纹路揣摩,看着猴子有些不解地挠头,看着猴子翘起腿来将命牌拉到夕阳的余晖中照耀以便看得更清楚,看着猴子咬着手指头苦恼地思索。

那苍老的目光中渐渐透出了一丝欣慰。

如今的猴子,已经不是两年前刚到山门口跪着不走的愣头青了。

嘴角微微翘起,他淡淡地笑了笑。也不知过了多久,猴子总算把他所知道的全部说完,将手中的命牌推回到须菩提面前,有些无奈道:“我现在能看懂的就这么多了其他的实在看不懂。这些东西比高数还难。额?师傅?师傅你没事吧?”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须菩提欣慰地笑了笑,叹道:“不枉为师对你的一番期望。你这是修的行者道,还是悟者道啊?”

“双修,行不?”

须菩提抿起嘴,缓缓摇了摇头,道:“不行。行者道灵力暴虐,便是通晓悟者之法,也无法行悟者之实。”

猴子伸了伸懒腰,答道:“那便修行者,兼修悟者。悟者道多狡黠,若是不通,有朝一日必是要吃了大亏的。师傅,你不是会读心术么?你看,你把我读上一读,该说的说,该讲的讲,天色不早了徒弟我还得回去吃饭呢。”

听到这句话,须菩提顿时哑然失笑,指着猴子道:“你是越来越像个猴头了。

“徒弟本就是猴头。”

“是或不是?”

“不是也是了。”

说罢,两人对视,都会意地笑了出来。

自猴子入门之日起,还从未见过须菩提如此畅快地笑,笑得猴子心底反生了丝疑虑。

笑罢,须菩提无奈地摇头,道:“你执念极深,便是刚到观里尚无修为之时,为师也只能读出一二。如今修为已达纳神境,为师所能读到的,更少之又少。此次寻你来,是要告诉你一声,明天,你便随你那八师兄凌云子往昆仑山去一趟。今夜可要好生准备一番。”

“啊?”猴子顿时张大了嘴巴。

“有何不妥? ”

猴子连忙跪好,叩头道:“师傅,弟子只想留在观中早日修成仙术。”

须菩提淡淡一笑,道:“任凭你资质如何高,悟性如何了得。道术伊始至今已有千万年,便是我那阁中之书莫提修成,光是悟透,没个两三百年也无从谈起。那昆仑山,乃是道家圣地,遣你去,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何为修仙。至于那修行……”

须菩提顿了顿,猴子连忙伸长了耳朵。

"待此次归来,你想学何种仙术,为师必遂了你的愿,亲自授予。”

“弟子想学七十二变,筋斗云!”猴子脱口而出。

斜月三星洞的夕阳温润得有些多愁善感。

孤单单地漫步在石阶上,猴子有些不淡定了。

本是日日期待,便是做梦也时常梦见的事,但如今真来了,却又难以置信。心中激动之余,却又隐隐夹渣了丝忧虑。

“老头子,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这就答应教我七十二变和筋斗云了?”猴子不由得摸着下巴开始胡思乱想。

先前搞那么多事,搅得整个道观天翻地覆,只当猴子是牛一样放养。如今怎么忽然就.....

这胜利来得是不是太容易了?猴子忽然觉得难以置信。

苦头吃多了,甜头几乎从未尝过。

“而且我现在能修七十二变吗?”猴子伸出自己的手,运起丝丝灵力。

自己分明只有纳神境初期的修为,按照这个速度,没个一年恐怕都摸不着炼神境的槛。

“这就要开始教了?”

按理说,七十二变应该是第三阶炼神境才能学的东西,怎么忽然就答应下来了?

可依猴子对须菩提的了解,他说行肯定就是行,这老头子后手多的是。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显是有些晕了。‘无论如何,七十二变马上就到手了!哟呵!”猴子终究是高声喊了出来,那雀跃的心情无以言表。

莫说是昆仑山,便是阎罗殿,只要能学会七十二变筋斗云他都愿意去!

一阵微风扫过,抚弄树叶,树荫摇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庆贺一般。

那么多年了等的不就是今天吗?只要学会了七十二变,只要学会了筋斗云,他就不再是一文不值的猴子,而是堂堂正正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到那时,他便可以做很多很多他想做的事情。

他卯足了劲头在石阶上狂奔,一路禁不住呼喊欢笑,笑得途中一众道徒-惊一乍志忑不安,也不知这猴子又要搞出什么事来。

看着远处奔跑在石阶上欢呼雀跃的猴子,须菩提轻捋长须,长长地吐了口气,看起来心情甚好。

“师傅真打算教他七十二变了?是否太早了一点? "身后的清风子小声问道。

转身走入室内,须菩提面带笑容悠悠道:“这猴子,疯疯癫癫,一年多的光阴却已经长得我险些不认得了。他竟将所盗之书全背了下来,便是悟者道的典籍,也不放过。如此好学之人,为师生平首见。倒是有些出乎为师的意料。”

须菩提仰起头任竹帘透入的风拂过自己的两鬓,那双苍老的眼睛散发出崭新的光芒,感叹道:“教他七十二变倒是不早,只是那昆仑山,去得早了些。”

“哦?这又是从何说起?”

“天机,不可泄露。”须菩提笑道。

......

脱掉鞋,他光着脚狂奔。

踩在满地的枯叶上,风从他的耳边掠过,树荫在他的身上流转,一路狂奔一路狂笑。

那笑声远远地传播开去,带来山的回音。整个世界都在雀跃,整个世界都在欢腾。

凌云子腾空飞到猴子凌燕门前,振了振衣袖,对着屋内喊道:“悟空师弟,我来找你对酌啦!”

"好嘞!”

那一夜,猴子与凌云子喝得酩酊大醉,抱在一起乱七八糟地唱着歌,胡吼大叫,气得睡不着的杨婵出来嚷嚷了几次。

……

次日一早杨婵便背着包裹一脚踹开了猴子的房门将宿醉未醒的两人一把拽了起来。

在杨婵的催促下,两人不得不开始梳洗,待整好了衣冠,又前往潜心殿与须菩提拜别。

须菩提携清风子,青云子将三人送至山门口。

临行前须菩提拉着猴子很是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句:“观外不比观内,若遇着什么事需得沉稳。不得惹事,但也无需怕事。莫丢了我斜月三星洞的脸面。”

说罢,着道徒取来一柄黑色长棍赠予猴子,名唤行云棍,说是在外行走还得有件傍身的兵器。

这可谓是惊喜。

那黑色长棍看似木质,拿在手中却比钢棍都要重上许多。棍子两端雕龙刺虎,细看之下便发现图案的间隙藏着数不尽的咒文法阵。

这显然是一件法宝!

猴子抱着自己的第一件兵器美滋滋地站到一旁。

须菩提又取出一封信函交予凌云子,只道是到了昆仑山交予太乙真人。

事毕,凌云子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八卦盘,随手一丢,便悬在空中。

只见凌云子口中念念有词,那八卦盘迅速变大,直到两丈宽才停下。

虽早已预料到,但亲眼所见,猴子还是不禁呆了。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大型法宝的施展。

没等猴子缓过神来,凌云子已经拽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丢,上八卦,自己与杨婵也是一跃而上。

整个趴在不到一指厚的八卦上,猴子开始还心中略略有些慌乱,细细感知下去,却发现这八卦四平八稳,与地面别无二致。

心里这才踏实了不少缓缓站了起来。看着猴子的模样,杨婵白了他一眼道:“少见多怪。”

凌云子走到八卦正中坐好,从衣袖中抽出一张地图,摊开,细细地看了一番,又抬起头来遥望天边,找了找方向。

“我这凌云八卦阵便是放诸整个三界六道,那也是首屈一指的飞行法宝。嗯,半日可达。”他说。

“半日?”猴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伸长了脑袋看那张地图:“这还是首屈一指的飞行法宝呢,要半日这么久?”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筋斗便可翻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和那比起来,这所谓“首屈一指”的法宝真是慢到家了。

杨婵在一旁慢悠悠地说:“御风腾云之术与飞行法宝岂可相提并论,话说回来,也就他才会闲着没事研究飞行法宝。天上的神仙,地上的地仙,甚至阴曹的鬼仙,凡间的妖魔,谁不是法术御风腾云?”

凌云子只当没听见,认真地更猴子解释道:“片刻便到的办法也是有,只是带不上你。毕竞现如今师弟你还未学腾云之术。”

这一说,猴子的脸微微红了。

和凌云子及杨婵站在一起,他确实是矮了半截。

盯着地图看了半天,猴子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这。"凌云子指着西牛贺洲的一个角落说道。

“那昆仑山呢?”

“这。"凌云子指着南瞻部洲的一道山脉道。

“那……花果山呢?”猴子抬起头来问道。

“想家啦?”凌云子笑嘻嘻地指着东胜神州与南瞻部洲交界沿海一处道;“在这。怎么,想回去看看?虽是不顺路,师兄我倒也可以绕绕。”

猴子心中忐忑,伸出的手略微有些颤抖,指着与花果山隔海相望的一处地点道:“不。我想到这里去一趟。”

……

目送三人离去,须菩提的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转身走入道观对着清风子交代道:“速去将悟空留在观内的一切痕迹抹去!”

清风子不明所以,但须菩提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只得当即前往凌燕里。

不多时,一个紫衣道童凌空飞来,落到斜月三星洞山门前,拱手喊道:“太上老君座下童子紫心求见须菩提祖师!”

高声喊了一句,那童子便立在山门前,远远地盯着观内建筑看。

许久,四周虫蝉鸣叫,鸟雀争鸣却至始至终不见一个人影,那红色大门紧紧地闭着。

紫衣童子只得又拱手喊了一句:“太上老君座下童子紫心求见须菩提祖师!”

心中暗暗叹了一句:“莫非真如师傅所料?”

那双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细细思量着。

正当此时,大门轰然打开,于义带着两位道徒沿着长长石阶来到紫衣童子面前,拱手道:“童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那童子高高仰起头,冷哼一声问道;“你们师尊须菩提,可在啊?”

“师尊正在潜心殿修行。”

“哦?那还不快快带我去见他?”

“这……"于义犹豫着,答道:“恐怕不太方便。”

“不方便?”童子那一双眼睛当即瞪得好像铜铃那么大。

于义忙躬身拱手道:“平日里若无师尊传唤,我等皆不敢打搅其修行。想来师尊此时也是知道童子驾到,只是修行到了关键之处,不便打断。还请童子多多包涵。不如且随我入观内,如今观内为我青云师叔执掌,若是有什么事,说与他听也是样的。”

童子的神情微微变了变,显是怒了。想他身为太上老君座下童子,虽无正式仙籍,平日里也只做些琐碎事情,但到底是太上老君名义上的徒弟,身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走到哪里还从未被如此冷落过。

若换了别处,此时他便已发作。

只是这须菩提乃上古大仙,若真闹起来,就算太上老君护短,明面里也会给足须菩提面子,到头来还是自己受过。

想到这里,才不得不压住心中怒火淡淡道:“见那不相干的人等做甚,老君既派我来见须菩提,本童子便只见须菩提。若是现在不便,我等便是了。”

于义躬身赔笑道:“如此便委屈童子了。童子想是首次来我斜月三星洞,不如趁此机会,让小道带您参观一番?”

“哦? "听到这句话 那童子当即精神一震,连忙道:“如此,甚好!”

带着那紫衣童子,于义开始在道观里转悠了起来,沿途细细解说,而那童子却一丝一毫都没听进去,自顾自地,一双眼睛细细地扫视着道观的每一个角落,时不时摸出藏在衣袖间的一粒珠子查看。

潜心殿中,须菩提将竹帘掀开一条缝远远地看着那童子。身后清风子躬身叹道:“那太上老君已有数百年未与师傅往来,此次怕是已有察觉, 必是派座下童子试探来了。”

须菩提放下竹帘,伸出一只手指着东边道:“太上此时便在此地往东百里处。”

清风子顿时脸色一变,大惊。

须菩提却只是看着他淡淡笑了笑,道:“必是天道裂变,那太上从花果山一路搜寻至此又不便亲自出马,派了座下童子前来打探。这棋局,已经渐露端倪...”

清风子的脸色顿时凝重了几分,道:“师傅,弟子有一事不明。”

“讲。”

“既知他来打探,为何师傅又不见那童子,反倒是遣于义带他参观。这样一来,不是...”

须菩提轻轻摆手,走到蒲团上坐下,方道:“我与那太上向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形同路人。但在这狭小的天地间,上万年处下来,对彼此的性情都甚为熟悉。若是我见那童子,反倒显得心虚。他想探,便让他探吧。”

清风子缓缓舒了口气,道:“若是能瞒过那太上,往后的路子便好走了许多。”

只听须菩提干笑两声,道:“瞒过?不过是放放迷雾罢了。那太上岂是如此好瞒的。”

“那师傅遣悟空师弟前往昆仑山岂不是...”

“灯下黑。事已至此,早已各自心知肚明,只是未道破罢了。便是在这观内找不着悟空的踪迹,那太,上也早已认定了我。呵呵呵呵,认定便认定吧,为师倒是不怕那老君发现。只是若此时让他寻着了悟空,却是一件棘手之事。如此方出此下策缓上一缓。要在这天地间寻一只猴子,说难也不难,但说易,倒也不易。”须菩提伸出手拨弄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笑道:“为师早年曾与那太上对弈过,到底是实力不如人,败了。只是不知道如今当此天道裂变之时再行一局,胜负几何啊。哈哈哈哈。”

那须菩提说得淡然,落到清风子的耳中,却恍若千钧。

明媚的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洒在须菩提苍老的脸上,明暗交错之间,有一种历尽岁月洗礼的沧桑,那是看遍天地变迁的印记。

布满皱纹的眼眶微微低垂,睿智的目光中暗藏着的,是坚不可摧的意志。

清风子知道,再也没有什么能扭转这位上古大仙的心意。千年之后的这一局已然开始,倾尽所有,赌苍生一个未来。便是自己,也早已被须菩提放到了赌桌之上。再没回头的路。

“置诸死地而后生,呵呵。”须菩提用食指拨弄着棋子,微微叹道:“好一个金蝉子啊。”

……

十万里外,阳光温润。

依旧是那熟悉的地方,却已经不是那些树,那些草。

没有了原本的枯木林,一地的郁郁葱葱,也是如画的风景。

七年的漫长等待,光阴流逝,斗转星移,足以改变无数,便是天地的伤疤也足以淡化,却始终化不去石猴心中的那个结。

也只有这样一只固执的猴子才会死死地捂住那份记忆,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松手。

循着这陌生而熟悉的路,猴子一步步来到雀儿的坟前,心中忐忑。

简陋的墓碑早已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字迹,淹没在遍地的杂草之中,边上亲手栽种的树苗却已经一丈有余。

树上的花早已不知道开过几转。

“雀儿,我回来了。”

此一刻,记忆中仿佛窒息般的痛涌现,心跳得飞快,猴子盯着那个小土堆看了许久许久,入了神。

目光渐渐有些湿润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跨别十二年的光阴,走过十万八千里路,多少个日夜的煎熬,当初的那一只稚嫩的小石猴早已变得坚强无比,只是面对这孤坟,那种无助的痛楚却依然。

将手中的行云棍斜靠到树干上,蹲在坟前,猴子红着眼,一把一把地除去杂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后,杨婵躲在巨石边上压住气息远远地看着。

看着这只平日里野得不像话的猴子就这么蹲在那个孤坟前低着头,安静得就像换了个猴一般。

看着他一滴滴眼泪不自觉地滑落和着泥土里一同塑进了坟中。

听着他说:“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流泪了。”

除了杂草,塑了坟身,猴子找来一块木头,坐在坟前细细篆刻。

“雀儿,我已经去过斜月三星洞了,拜了师,在那里学了一年多。”

“现在我已经纳神境了,再过不久,我便可以学七十二变。师傅已经答应我了。”

“老头子脾气古怪,但说话算话。哈哈哈哈,他不会骗我的。”

“等我变成法力无边的齐天大圣便穿着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你。”

看着那土堆,猴子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些许,抹去眼角的泪珠,哈哈地笑了出来,道:“我还是改不掉这个乱许诺的毛病。可跟你说过的话我一句都没忘真的,要在花果山给你盖一座宫殿,要抢你回来当压寨夫人。”

微风吹低了野草,拂过石猴的脸颊。绿荫下,这一只猴子浑身的伤疤却温柔得令人错愕,仿似与那观内执着挣扎的灵魂毫无关联一般。

或许那不过是一层坚硬的外壳,只有在这里他才能脱下,露出心底柔软的一面。

七年了,那一刀刀刻在墓碑上,却依旧好像刻在心底一样痛。

杨婵远远地看着,静静地看着,任时间流逝。

原来便是那样一颗倔强得难以置信的心,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一份牵挂,触之即伤。

渐渐地,她看清了墓碑上歪歪斜斜的字迹。

“真是一只傻猴子。”她不由得有些哀伤地笑道。

临行前,猴子装出笑脸道:“雀儿,很快我就能学会七十二变了,到 时候你就能复活了。我一定会履行诺言,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觉已经哽咽得说不出口。

只得默默低下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

前往昆仑山的一路上,猴子都是闷闷不乐,历来话多的凌云子却也异常地沉默寡言,神色之中带着丝丝疲惫,只余一个杨婵依旧好似往常一般地高傲,却也不愿多说话。

腾云的八卦划过天际。

炙热的夕阳,万里云海,迎面阵阵厉风夹渣着云雾袭来,却在身前迷散。

这是仙境般的景色,只是三人各有各的心事,都沉默不语,也更没有人去欣赏。

寻了个合适的机会,猴子道:“凌云师兄,请教你个事。”

“别请教,有话说便是了。”

“凌云师兄,若是一只鸟儿死了想要将她复活,应当如何? ”

“若是尸身保存完好,又能寻来魂魄,一枚还魂丹便可。虽是极品丹药,但若能求得师傅相助,也非难事。”

“若是尸身保存不善,时日又久远呢?”

“那便为难了。”凌云子细细思索了一番,道:“需得阴曹地府阎罗殿走一遭,往后如何操办,便不知了。这属阴阳术,非我所长。若见了二师兄幽泉子或是师傅,你一问便知。”

猴子点了点头,暗暗记在心里。

一旁的杨婵用余光扫了猴子一眼面无表情。

待到漫天星斗,他们才来到昆仑山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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